“山又高來路又險,翻了一坡又一坡。哪個喜歡天天走,因為人民需要我。太陽出來照山坡,照亮山坡白石頭。要學(xué)石頭千年在,不學(xué)半路丟草鞋。今年老王四十歲,牽著馬兒翻山坡。為人民服務(wù)不算苦,再苦再累都幸福。”
這是王順友最愛唱的一首自編的苗族山歌。32年,走在“馬班郵路”上的每一天,當(dāng)感到孤獨(dú)寂寞無人訴說時,當(dāng)面對艱難險阻、疲乏勞累時,他都會唱起自編的苗族山歌,給自己加油鼓勁。
這條郵路,是充滿苦和累、難和險的長征
四川省木里藏族自治縣境內(nèi),橫斷山脈綿延不絕,山路蜿蜒崎嶇,山間人煙稀少。1.32萬平方公里土地上,人口僅12萬多;而縣內(nèi)相對海拔高差達(dá)4000米。曾經(jīng)29個鄉(xiāng)鎮(zhèn)中,除縣城外都不通座機(jī)電話,多數(shù)鄉(xiāng)鎮(zhèn)不通公路,當(dāng)?shù)剜l(xiāng)政府和百姓與外界聯(lián)系的唯一途徑就是以馬馱人送為手段的郵路,這些“馬班郵路”就是木里縣的“信息生命線”。在這15條郵路上,常年跋涉著王順友和他的同事們。
蜀道難,走一程都會感到苦和累。而長年堅持跋涉在“馬班郵路”上,那種苦和累常人無法想象。
王順友曾回憶起8歲那年冬天的一個夜晚,做鄉(xiāng)郵員的父親牽著馬尾巴撞開家門,倒在地上?!把齻宋业难劬?。”母親立即找來草藥,煮沸后給父親熏眼。第二天清早,父親說看到光亮了。這是長時間在高原雪地上行走產(chǎn)生的雪盲癥。少年的王順友還不懂這一切。
11年后,不到20歲的王順友從父親手中接過郵包和馬韁繩,從此開始真正感受到“馬班郵路”的遙遠(yuǎn)和艱辛、困難和勞累以及危險。
深山、密林、峽谷、高山和積雪地帶是必經(jīng)之路,馬只能用來馱郵包,郵遞員必須步行,途中狼、野豬、螞蟥常與他們相伴,累了就在帳篷里露宿。
而王順友走的郵路更是高山、峽谷密布,人煙稀少,氣候惡劣。一路上,先要爬山,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察爾瓦雪山,山上氣溫在零下十幾攝氏度,冷得要命;下山走到海拔1000多米的雅礱江河谷,氣溫升至40攝氏度,又熱得要命。大多數(shù)時候只能露天宿營,經(jīng)常是在山巖底下,找塊草地、找棵大樹,搭個簡易的帳篷就睡。王順友說:“最苦的是雨季,幾乎沒有穿過一件干衣服、睡過一個安穩(wěn)覺?!?nbsp;
由于山上夏季多雨,而冬季干燥又易引起火災(zāi),王順友很少生火做飯。他餓了就啃幾口糌粑和臘肉,渴了就灌幾口山泉水,幾乎吃不上熱乎的飯菜。山洞里、草叢中、大樹下皆是他的棲息之所,暴雨、泥石流等自然災(zāi)害和豺狼、野豬等猛獸是他行程中的“親密伙伴”……每當(dāng)有人問他在路上害不害怕時,王順友總會笑笑說:“說不怕是假的,但為了送信,我就不害怕了。”于是,當(dāng)?shù)剜l(xiāng)親們給王順友取了個外號叫“王大膽”。
有一次,王順友在倮波鄉(xiāng)送郵件返程中途經(jīng)雅礱江,當(dāng)時,他前面有一隊馬幫正在過鐵索橋。王順友本想趕上他們,還沒等他走上去,橋突然發(fā)生斷裂,上面的人和馬全都掉了下去,9匹馬淹死了6匹,人也不幸遇難。
“那次我真的太怕了,如果再走快一點(diǎn)點(diǎn),就跟著掉下去了。”但是,嘴里說著怕的王順友,卻在眾人驚魂未定的時候托老鄉(xiāng)找了一條渡河的船,到縣里取完郵件繼續(xù)奔走了。
對郵路上的苦和累,王順友的兒子王銀海開始也不理解。初二那年放寒假的時候,他想跟著父親去送信,王順友先不同意。后來在他軟磨硬泡之下,父親才同意他跟著去。一開始,王銀海覺得很新鮮、很好耍。到了第二天他就累得不行了。他說:“都是翻山越嶺,體力完全吃不消,有時走不動了,我騎一會兒馬。”但是,馬兒不僅要馱信件、報紙,還要馱父子兩人的衣服和干糧?!案赣H看到馬兒有點(diǎn)累了,就抱我下來走,他很愛惜馬兒,他自己也舍不得騎?!彼托诺穆飞?,山上的積雪還很厚,已經(jīng)沒過了膝蓋,走一段路就感覺冷得發(fā)抖。在父親的鼓勵和幫助下,王銀海才和父親順利翻過了雪山。
在白碉鄉(xiāng)送完信件,王銀海和父親短暫休整后,又準(zhǔn)備前往下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。王銀海感嘆地說:“當(dāng)時,我是真的累癱了,但是父親說這趟路程,才走了一小部分。我那時才覺得父親的工作有多么辛苦,以前是我誤解他了?!?/p>
除了馬和郵件,啥都沒有,只有孤獨(dú)寂寞為伴
路上的苦和累,對王順友來說,時間長了已不算什么,最難受的則是孤獨(dú)寂寞。因為送郵件是固定的班期,不能和大隊馬幫一起走,只能一個人走。一路上,有時幾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。他心里憋得難受,就和馬說話,要不就唱唱山歌。
到了晚上,大山里靜得可怕,伸手不見五指,王順友能感覺到的只有風(fēng)聲、水聲和不時的狼嚎聲。家中操勞的妻子、年邁的父母、幼小的兒女……此刻就會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子里轉(zhuǎn),淚水落下一行,又落下一行。
有一次,王順友走到一個叫白楊坪的地方,下起了暴雨,路被沖毀了,馬一腳踩滑跌向懸崖,他想伸手去拉,也掉了下去,幸虧雙雙被一棵大樹擋住。他摔得頭破血流,眼睛和半邊臉腫得沒了形。當(dāng)時,他真想大哭一場,盼望著有個人來幫一下多好啊!可是,除了馬、郵件,什么都沒有,沒有誰能幫到他或者安慰他。
王順友一趟郵路往返要走14天,一個月走兩趟,一年有330天都在走郵路。因為木里人煙稀少,每趟至少6天要在野外過夜。他帶的帳篷不過是一塊普通的塑料布而已,幾根棍子支起來,幾塊石頭壓著邊緣,能擋雨雪,但擋不住風(fēng)……當(dāng)一個人落單在大山里,對誰來說都會心生恐懼。而王順友一個人、一匹馬面對大山、黑夜、風(fēng)雨,那是怎樣的孤獨(dú)和寂寞?
在幾十年的漫漫路途上,他驅(qū)散孤獨(dú)、寂寞的有兩樣?xùn)|西,一個是馬,另一個是酒。王順友說:“以前不喝酒,走郵路后就離不了酒,喝酒是給我壯膽的,又是打發(fā)寂寞的,又是驅(qū)寒的。”王順友常用“伙伴”“助手”“戰(zhàn)友”來稱呼自己的馬?!拔沂畮讱q的時候就開始跟著馬,在郵路上陪著我的也只有馬”“跟馬在一起的時間久了,它知道(懂)我,我也知道(懂)它,雖然它不會說話,但是通人性啊。”
2005年,中央20多家新聞媒體來到木里,采訪報道王順友。有一天傍晚,大家就地宿營,在原始森林的一面山坡上,扯成圈兒跳起了舞。王順友被拉進(jìn)了跳舞的人群,一曲未了,他竟如醉如癡。
“我太高興了!我太高興了!”他嘴里不停地說著。“今晚真像做夢,20年里,我在這條路上從沒有見過這么多的人!如果天天有這么多人,我愿走到老死,我愿……”忽然,他用手捂住臉,哭了,淚水從黝黑的手指間淌落下來。
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犧牲,才是一個黨員的英雄本色
三十多年前,當(dāng)王順友的父親把馬韁繩傳給他時,對他說:“跑郵路和我當(dāng)年剿匪一樣,是為黨做事。為黨做事就了不起,是個英雄。”在大山中長大的王順友知道是黨改變了他一家人的命運(yùn)。他暗下決心:不能給黨丟臉,自己要努力工作,不怕苦,不怕累,不怕犧牲!
接觸過王順友的人常說他有一種“英雄情結(jié)”,王順友愛看電影,特別愛看關(guān)于英雄的電影,他最佩服電影《英雄兒女》的主角王成:“王成和我一個姓,他不怕死,為了黨,命都敢丟?,F(xiàn)在沒有打仗的機(jī)會了,把信送好就是為黨做事。”女兒王小英很為父親自豪和驕傲。她說:“我覺得我爸爸是很英雄的一個,他一個人孤獨(dú)地走這條山路,我覺得他是最辛苦的一個?!?nbsp;
出班送郵件,是他的“頭等大事”,但是,遇到同事或老百姓需要他幫忙,不論多苦多累,他也總是樂呵呵地伸手援助。王順友說:“我對鄉(xiāng)親們的感情深,愿意一直走在郵路上,但是,我不希望后人再走這條‘馬班郵路’了?!?nbsp;
2017年,隨著木里縣的最后一個鄉(xiāng)三桷椏鄉(xiāng)開通公路,王順友的愿望成了真,傳奇的“馬班郵路”成為歷史,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通鄉(xiāng)公路。據(jù)木里縣郵政分公司副總經(jīng)理柏玉瓊介紹,之前曾經(jīng)是“馬班郵路”投遞的幾條線路,現(xiàn)在都改為用摩托車進(jìn)行投遞,有3位郵遞員在負(fù)責(zé)。
木里縣分公司黨支部書記、主持工作的副總經(jīng)理黃勇說:“曾經(jīng)的‘馬班郵路’正在向著現(xiàn)代化物流快速演進(jìn)。但是‘馬班郵路’精神永在,順友同志永遠(yuǎn)在我們心中。‘馬班郵路’精神是我們的傳家寶,要一代一代傳承下去?!?/p>